十岁的时候。
下课后的我总喜欢去父母工作的地方打发时间。
那时候飞船上的交通系统远不如现在发达——准确地说是还停留在地球时代公交车的样式。
笨重的大巴沿着既定的路线行驶，要是遇上要去的地方稍远一些的，换乘是躲避不了的麻烦事。
但那种车门开关会发出的“呲呲”的老旧声音，以及靠在车窗上不经意打起的小盹，是我童年时期难以割舍的回忆。
研究所其实离学校很远，加上会在下午去研究所的人寥寥无几，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下车走进研究所，然后在乱七八糟的左右弯道里找到他们的实验室。
“哎呀哎呀，小林赛又来看妈妈啦。真乖，给妈妈亲一个！”
妈妈看起来很开心.
在能被我看见的时候，妈妈总是很开心。
实验室充满了消毒液的刺鼻气味，不过这与接下来我能看到的相比，什么也算不上。
“啊……林赛来啦……”
父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左眼始终贴在目镜上，操作显微镜的手也一直没有停下来，大概是到了什么关键的时候。
“虽然我的确是经常来啦，但爸你就不能表现得兴奋一点吗？”
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大概会这样吐槽吧，但十岁的我只是傻笑了一下，任由妈妈在我脸上亲来亲去。
父亲把头抬了起来，用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然后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说着：
“孩子他妈，你过来一下”
妈妈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双手拍了拍我的脸。
“林赛乖哦，坐在这里不要动，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的工作并不是闲到可以一直陪着我的那种，恰恰相反，由于人口和生产力的限制，飞船上这种“由一个团队短时间内完成一个项目，再马上开始下一个项目”的制度，使得科研人员的工作非常紧张。
“你看一下，这是我把浓度加到50 mg/ml 的结果，核NDA就不会自我复原了。”
哦，对了，导致飞船的交通系统在一百多年来几乎没有丝毫变化，却在短短十年内翻天覆地的，也正是这种制度。
“你疯了吗？提高浓度的话那孩子也会没命的，而且把‘它’杀掉的话……”
被妈妈放在座椅上的我并没有什么不满——或者说，对我来说这样更好。
“我们可以试着将结合部位的细胞杀死……嗯……如果结合部位是细胞构成的话。”
玻璃房的试验台上躺着一位少女，年龄看起来最多刚刚成年，红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
“这样吧，我去准备定点运输的纳米机器人，你先把结合部位的成分弄明白。”
她一定很漂亮吧，我这样想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应该说，除了头发和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小林赛真可爱，再等一下哈。妈妈马上就下班了。”
妈妈应该是想去我身后的通道，路过我时严肃的表情旋即变得笑眯眯的，又揉了揉我的脸。
红发红眼的少女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以及类似的东西，我很想拿传说中的木乃伊来打比方，但是眼前的少女和木乃伊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美。
妖异的美
不时抽搐的手指。
绷带上勉强能看见的渗出的血迹。
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
因痛苦发出的轻哼。
偶尔睁开眼时红色的光泽。
所以从我第一次看见她起，我来实验室的频率就居高不下。
像是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爸爸妈妈也曾有让我待在这不好的想法，不过只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妈妈就什么事都听我的，爸爸什么事都听妈妈的。
父亲双手撑在控制台上，似乎陷入了思考。
通道内的脚步声远去后，实验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试验台上少女的痛苦似乎也有所缓和，不在发出声音。
不过谁也不在意实验室里安静与否。
毫无征兆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伴之而来的是控制台上一盏红光亮起。
紧接着又是一盏。
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又一盏。
无论原本这些灯是什么颜色，无论原本是用来闪烁还是长时间亮暗，无论它原本在控制台上，还是天花板上，或是电子门的设施上。现在全都亮起红光随着警报声闪烁。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并没有留出让人明白发生什么的反应时间，红发的少女突然发出尖叫。
凄厉的尖叫，仿佛从地狱的入口喷涌出来。
父亲有些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控制台，我看见汗液从他的鼻尖滴下。
“啊啊啊啊啊！！！！！！！！！！！！！！！！！！！！！！！！！！”
应该是父亲操作的结果，两三钟不同颜色的液体沿输液管流入少女的身体，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尖叫不仅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我听见身后通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样的声响妈妈没有理由听不到。
“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不住地痉挛，明明是躺在床上，却把腰整个向上弓起，红色的长发凌乱不堪。
除了声音，这样扭曲的身形应该也只有地狱里才见得到。
“求你了……快……快把我吃掉吧！！！啊啊！！！！！！！！”
玻璃房的开关好像也和灯一样脱离了控制，父亲正在用手奋力敲打玻璃，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一样——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妈妈从通道进来，怔在门口，眼前的景象太过瘆人
“快……点……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不再发出声音，但抽搐还没有停止。
因为尖叫张大的嘴看起来并不打算闭上，反而随着越来越扭曲的腰越张越开。
妈妈把我抱起来，脸上写满了内疚和无奈。她把我的脸别过去，回头走进通道，手上的劲很大，我无论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
最后一眼，我看见。
似乎是舌头的东西，从少女的嘴里慢慢伸了出来。
☆
一个月后，父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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